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过古老而睿智的灵魂知道,这样的夜晚通常只会有对月狼吟,血光之灾倒是少有。
一幢总会被人错认为教堂的建筑里,二楼高层封闭没有任何一扇窗户,自然也没有一丝月光。寂静无光的房间里点着一盏大吊灯,四个角落或是墙边也还有光源,不过比起那个吊灯来说昏黄不少。
长桌的一边,卷起黑色内衫长袖的边缘,露出小臂的肌肉线条,男人头上绑着一个白色的头巾,末尾垂在扶手两边,一双裹在西裤里的长腿搭在桌子边缘。而男人枕着双手,眯起眼睛瞌睡极了,等待桌对面还未出现的人。
哦,或者说是父亲。
远离门的那端是家主的位置,再近就是副手,少爷小姐,再近,就是各位干部。从靠门这端往远数,应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的随从。当然,如果那些随从要站在那椅子后面时刻保护他们的主人,那个绑着头巾的男人毫不介意。
终于等到钟声敲响,门被一抹红色打开,戴着鸭舌帽的少年身后还有几个人。侧身先让那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进,身后几个西装领带的也都是男性的跟从。等那几人都落座完毕,少年才关上门,径直走了一段挺长的路,最后落座在一个黑发男人的右手边。
那些个人模狗样的干部找好了位置,而最后顺手带上门的一位女性却没了座位。她将耳边银色的发丝撩至耳后,掠过面前的几个男人,发出一声轻哼。
“三少爷在这儿如此地位,却是连多出来的一把椅子都没有么?”
“确实少了一个位置。”坐在雷狮对面的中年男人开口,将手杖放在一边,他抬头瞥见桌子对面空缺出来的位置。“那你就坐在那儿吧。”
卡米尔刚想叫人多拿一张椅子,就听见中年人的吩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那个无人认领的椅子就在自己对面。女人听见家主的话,便朝这边走来。
“不好意思,这个是……”
“女人,离这里远点。”将左腿从右腿上拿下来,重新放在桌面上时发出嘭的巨响,让搭上椅背边缘的女人停住,“别把你身上的腥臭味沾上去。”
这话让有着一头银色直长发的女人心有不悦,双手抱胸故意托一下,深领的红色礼服露出一道深沟。她面色冷淡,蓝宝石似得眼睛望向眼前的黑发男人,还是低头没注意到自己一般。
“那我应该在哪儿才能不惹得您的鼻子过敏呢,雷狮少爷?”
开口刚想扔出一个字,身旁卡米尔的低声提醒让雷狮收声,一双凶光外露的眼睛瞥向那女人。银色的长发和蓝色的虹膜让他抬起眼帘,终于给了那个外表和某个白发男人有几分相似的女性一个正眼。
“她是叔叔带来的,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给她再拿张椅子。”
最后女人还是坐回了中年男人身旁,而雷狮左手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我说父亲大人,您出一趟远门不会是把记忆力和礼仪落在家里了吧?这儿可不是您的阿卡兹班,别一不留神就回不去了。”
中年男人的小拇指抽搐了一下,神色不变:“雷狮,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家族的血脉和未来。”
“好吧,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
不好好穿正装的男人终于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手也放在扶手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家主之位,你应该知晓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人选。我已经给你足够的时间叛逆,在外闯荡,现在,是时间回来做你该做的事,而不是在外边胡闹。”
这才几句,紫瞳的男人就已经显得不耐烦。眼神在中年人蠕动的嘴巴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恶心,移开视线看向中年人头顶旁的挂钟。分针刚逃离分针的抓捕,现在正在绕第二个圈。也不知那个生物钟还没更改过来的人睡得怎么样,是否还会因为噩梦而突然惊醒。
‘真想回去。’
‘留他一个人在家万一没人安慰,遭罪的可是我。’
雷狮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人以为他诚信悔改了,于是中年男人说得越发有力,劝说也逐渐变成理所应当,变得强硬。而卡米尔跟着自家大哥已经不止几年,也愈来愈确定格瑞的神游招式,就是被这个人传染的。
“后天就跟我回去,仪式也已经准备好。至于要用到的心脏,就用你身边那个劣等货的,你没什么意见吧?”
食指尖在木质扶手上敲打几下,黑发男人没有回话。于是这份无言即将被当作默认,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什么之前,雷狮就已经站起,这下惊动了客人的随从们。
“我是没什么意见——毕竟我是不会回去的。”
“想动我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你现在的牙能有多利,怕不是连婴儿的皮肤都咬不破了。”
“你!”
本以为雷狮已经被说通了,没想到全是那人装模作样。并没注意到雷狮的走神,中年人只当做是自己的筹码还不足以让自己的三儿子动心。想着只要人还在面前就还能挽回,中年男人张口就被雷狮的话再次打断。
“暴力手段在这你是用不上了,最好先考虑放弃。至于谈话,我也懒得和你费口舌。”
“这些破烂筹码,还是拿给别的无能之辈看看吧,那些鶸说不定会为此感激不尽。”
“对于我,不如先把你的脑袋和心脏递上来再说吧。”
“走了。”
话音一落,右手边的人流利地起身,跟着帕洛斯、佩利和其他的干部也都纷纷起身,等雷狮迈开一步,他们也跟着有秩序地离开。这默契得把他们一一经过的那位中年人气得怒目圆睁,面红耳赤,冲动地拿起了手边的手杖。
“消气,消气,我来解决。”
银发的女人安抚这位即将失控的父亲,起身随着狮群的步伐离开,甚至迈开步子追上了最前头的头狮。她拖延雄狮的步履,那双紫红色的凶煞眸子回转,一瞬间冰冷得她松了手。
本以为男人就会这么离开,他却只是摆手让其他人先走,转身对这个特意来阻止自己的女人开了金口。
“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事想找你私下谈一下,不知道是否肯赏个脸?”
那双晶莹剔透的蓝色钻石惹人倾心,女人向来对自己的这副皮囊有自信。虽然这次是被当作替代品叫来,心有不满,但她也能挽回自己的尊严。将白色的长发撩至胸前,她知道眼前这头狮子爱极了那头白狼,而自己银白的皮毛也能鱼目混珠。
一红一蓝的眼睛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最后那个顽劣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打量猎物的笑容。
“您这种淑女的邀请,我怎么可能拒绝呢。”黑发的男人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容迈前一步,把女人抵在墙壁与自己之间,“那么您有什么高见想对我说吗。”
当那只有力的大手轻柔地捏住自己的下巴,女人就知道在这场单方的战役里,她已经赢了。内心毫不吝啬地可怜起那个和她有两分相似的男人,不过也被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勾去了神志。
“我想说什么,想必您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猜得出来七八分了吧。”
“哦?这么抬举我?”
黑发的男人低下高贵的头颅,这张英俊的面庞在眼前放大,银发的女人等待一个临幸,一个亲吻。而在那之后,就是她打响礼炮的一瞬间,喷洒的香槟会洒满在这只掉以轻心的雄狮身上,然后变为蜘蛛的网,死死地将他纠缠。
“那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么小把戏。”
“呃啊——”
唇上温热或是冰凉的接触并没有如愿落下,倒是颈间传来一阵刺痛,银毛的狐狸才意识到自己不过入了狮口。那张网还没来得及织起,黑寡妇就已经被狮爪拍死。
犬齿定入自己的肌肉缝隙,血液流失的速度令大脑传递出反抗的信息,可女人怎么可能在这无比的力量下逃脱。
“放开我——放开——!”
松开抓着女人左手的右手,尖叫声吵得雷狮现在就想把人咬死。但想起格瑞的叮嘱,只能先掐住女人的喉咙,让她在失血昏迷过去之前无法发声,雷狮大口大口地饮下口中甜得过分的血液。
啊……等一下一定要好好漱漱口。
真恶心。
女人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挣扎的双腿也慢慢停下,最后一动不动。感到腹中被温热的东西填满,雷狮立刻撒嘴松手,任由休克的女人倒在地上。抹去嘴边能感觉到的残留,一直蔓延漏到黑色衬衫上的血流却没引起雷狮的注意。
这导致卡米尔从拐角处走出来时皱起眉头。
“大哥,衣服脏了。”
“啊?——啧。恶心。”
雷狮干脆直接把这件黑色内衫脱下,随手扔在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身上,留下内衫里的无袖紧身衣。卡米尔蹲下检查了一下这女人的死活,又看了看没有任何愈合迹象的伤口。
“大哥,你喝太多了,她已经救不回来了。”
“不用救,你不愿意处理干放在这也没关系。”
“有没有水?”
“给。”
熟练地拿出一瓶早就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雷狮,这是自雷狮尝过格瑞的血后卡米尔养成的习惯。
虽说雷狮更喜欢喝啤酒,但他更偏向来者不拒,只要是好酒,雷狮都不介意小酌或者豪饮。而在品尝到格瑞的那种香醇美酒,雷狮再去捕猎都提不起兴趣,工作一样地喝够量,根本就不打算再来一个饭后水果什么的。
“这下你能给你大嫂一个交代了吧?”
“……大哥只喝格瑞哥的血身体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所以——”
雷狮指了指那具已经变为尸体的女人,一脸嫌恶,迈开腿朝楼梯口走去。卡米尔也不打算为她收尸,等那些客人发现后自己处理即可。想到这,扯扯围巾卡米尔小跑和雷狮走在同一直线上。
“她毕竟是家族的人,这么处理没问题吗?”
“卡米尔,以后的家族只有海盗团——她算是个什么东西。”雷狮放慢脚步,对于卡米尔的问题丝毫不放在心上,“这种没有眼力见的女人只懂得靠身体换取利益和信任,一无是处。能被她攀附上的不是老不死的就是快要死的。”
“我这是为你那‘英武’的叔叔做贡献。”
喝下一口手里的矿泉水,雷狮又吐了出去,眉毛和鼻子都快皱在一起了。
“再说这个女人的血甜成装白砂糖的调料盒,身上的香水跟烂掉的草莓一样甜。要是被那位魔女闻到了,她能直接把这女人做成标本。”
剩下的水随手扔给卡米尔,红围巾的少年对这方面似懂非懂。毕竟他不是一个完全品,不知道雷狮是怎么能这么准确无误地形容出味道。
“那格瑞哥的呢?格瑞哥的血,是什么味道。”
雷狮的脚步一顿,拿手机的动作停下。提到这个,雷狮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语气的末尾甚至微微上扬。
“这个啊——等你能喝酒了,我就带你去喝一次红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轰——!”
一道雷光狠狠划破黑蓝色的天空,巨响紧跟而来,格瑞睁开那双颜色纯粹的眼睛,里面少见的是惊恐和不安。靠在床头雷狮正翻看手机里的信息,电光和雷声对他从来没什么影响,自己的爱人倒经常在睡梦中被惊醒。
格瑞睁眼的动作就已经引起了雷狮的注意力,前者又直接坐起来,这让雷狮直接放下手机,靠在床头就这么望着白发爱人的背影。
“又被吓醒了?”
“……你怎么还不睡。”
“这不是白天睡够了么。”
“你干什么——”
雷狮把手探到被子下面,摸到一双纤细的腿,雷狮直接把格瑞抱起来放在怀里,一米八六的个子圈住这么个纤细的人一点都不费力。顺手还把手机重新拿起来,就着这个姿势,雷狮继续看他的消息。
“睡吧。”
“……你是不是最近饿傻了。”
那些和干部们的谈话格瑞毫无兴趣,缩起手脚,电闪雷鸣还没就这么过去,于是格瑞悄悄抓紧雷狮身上的紧身衣。距离家族那边的人过来谈判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对面倒是不再派什么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
头靠在雷狮肩膀,格瑞把雷狮手上的动作纳入眼底,那双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灵活的点击屏幕上的字符,很快就又发出去一个消息。发来发去的文字自己是都认得,但连成一句话后,格瑞却难以分辨。
果然还是太累了。
但怎么都睡不着,胃里的空虚感让格瑞感觉烦躁。试着贴近雷狮的体温,却还是毫无睡意。格瑞想向雷狮求助,在开口后又拒绝发出声音,把头低了下去。然后他开始闭目养神,企图自己骗自己,胃中的灼烧感则愈加明显。
“放开我。”
终于受不了,格瑞挣开雷狮的怀抱,下了床去向客厅。雷狮对着格瑞离开的方向愣神,几分钟后看到格瑞拿着一盒牛奶从门口走过,这才放下手机打算去看看自己内向又沉默寡言的爱人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格瑞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选择一部电影让它随意地播放。雷狮眯起眼睛,那个白色的脑袋没改变过角度也没改变过位置,像是真的在好好观赏电影。而那盒刚拿出来还不到三分钟的牛奶,已经被放在茶几上,表明已经只剩下一个纸盒和一个吸管了。
雷狮来到沙发旁,一下子坐在格瑞旁边,瘫坐着研究面前电影的每个细节,右手则搭上身边人的腰。
“雷狮。”
“嗯?怎么。”
“……”
“没事。”
自己的手没有被拍开,雷狮就料到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什么也没说,仍然认真观察面前的这部电影,并且已经找到几个穿帮的镜头。
高楼大厦之上,身上被绑着定时炸弹的男二,赶来却没能及时解开密码的男主角,在男二坠楼前抓住了他的手。
“放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不放——我不可能抛下你。”
“我让你放手!——你希望你父亲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吗?!放开我,不然你会毁了一切!这一切都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变成废物!”
好一场戏,雷狮倒是瞥到镜头的一个角度里,高楼下貌似有个黄色的气垫。格瑞似乎也聚精会神地观看,雷狮用余光瞥见那双紫蓝色的眼睛被电视的光打得闪抖,平时就扯直的唇角也没有下垂或者上翘的迹象。
像是和平常一样。
“雷狮。”
“嗯?”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就放手吧。”
“……嗯?”
花了一秒钟反应是怎么回事,雷狮意识到格瑞在对自己说什么,说的东西的重要性。于是他恶劣地笑起来,笑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手上用力,把格瑞的身子扯过来。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
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格瑞面对雷狮的反问置若罔闻。不过跟格瑞相处这么久,雷狮早就知道该怎么有效地逗笑一只猫,取悦他,或者让他知道你需要他。把那颗白色的脑袋按在自己脖子前,雷狮下命令一样地要求道。
“咬下去,用你的牙。”
“你该进食了。”
胃部的不适就是因此而来,格瑞凝视眼前露出一个好看弧线的脖颈。本能诱惑他狠狠地咬上去,让还未发育完全的犬齿刺破细嫩的皮肤,嵌入皮下的,更深的地方。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和格瑞不同,尖牙刺破皮肤的疼痛感对于雷狮有些司空见惯,作为古老的种族他并不在乎这些小小的疼痛感。只是吮吸的动作却总让他能想到什么其他的东西,随着口腔里的动作而不住抵上自己皮肤的柔软的舌尖,这都让雷狮有更多别的感觉。
自己饲养的小狼正在进食,雷狮也不闲着,把玩起白狼身上柔顺光滑的皮毛。捻起一撮白色的发丝,将它们递到唇边轻吻,雷狮又满意地将它们放下。
“真是过分。”
“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只会想着逃避,不想想被你抛下的我,是什么感受?”
为伤口舔舐治愈的格瑞舌尖一顿,装作不在意地继续他该做的,手却握紧了起来。
“要不要给你一个假设,比如,没有宝藏的海面上,海盗要怎么活下去?”
“……跟宝藏一起沉入海底。”
将伤口治愈完毕,格瑞起身拉开和雷狮的距离。后者对格瑞的回答不知是否满意,伸出手再次把前者抱进怀里,还在他的眼角烙下一吻。
“你这不是知道答案么。”
“睡吧。”
这个声音不像海盗的沙哑,对于自己,这么个只愿观望海面的人来说,更像是传说中的海妖。塞壬用一副甜美的嗓音诱惑水手,自己则被拉入什么更深的地方。
那儿的光亮很暗,包裹他的是十足的安逸。
“醒来之后,我还在这。”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格瑞缓缓闭上眼。
心性顽劣的海盗还是守着他的宝藏,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