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差点死在梦里了?”
“我说雷狮,你也该从美梦里醒醒了吧。”
昼伏夜出是一种习性,一些人类也有,在动物身上见怪不怪。好不容易明天是休息日,不用带新人不用出任务,晚上喝几杯小酒会让人睡得更香甜。黑色长发的女孩头上戴着一个星星发卡,俏皮得很,衬衫短裙黑丝袜,加上面前的一杯天使之吻,许多客人为这稀客频频侧目。
陷进沙发柔软的布料里,头上绑着发巾的男人跷着腿,交叠双手,闭上眼睛小息。女孩对这充耳不闻的态度发出几声玲珑的呵笑,从吧台上拿走一根棒棒糖,慢慢悠悠地剥开包装,将那颗糖果放进嘴里。
“换个保镖,或者是搬出去避风头。”
“你那边的别墅不是还只有卡米尔他们三个人住么?再塞下你这么尊大佛,也不是不行吧?”
硬糖敲击玻璃杯口清脆作响,棕色短发的酒保在凌乱的节奏里放下一杯啤酒——那种能装下五百毫升白水的杯子。玻璃杯都快碎了也没吵醒发巾男人的闭目养神,啤酒泡沫破裂的声音倒让他睁开眼睛,紫红的虹膜送去一个注意。
“别因为小事就心态爆炸。”
“学法学医都是天灾人祸,法医小姐因为没接到自己哥哥的尸体就跑来怼我这个良民,可不是什么好做法。”
“呸!”拿出口中的棒棒糖,凯莉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给雷狮留任何面子,“我总算知道格瑞为什么提起你就一句话都不说的原因了。”
“厚脸皮。”
随手拿过吧台上的啤酒,雷狮闷下去大半杯,这才觉得昨天延续到早上的郁闷消散不少。时间不过八点将近,雷狮也算是只身一人来到酒吧,就碰见了一位说熟悉也不太熟悉的熟人。
鬼狐天冲人是给送回家族那边了,附带着一些一年前家族里人人都想知道的真相。前脚刚把人送走,后脚卡米尔就给早准备好的凯莉打通电话,说是原本预定好的解剖实验品没了。
这可把凯莉气得当了一回甩手掌柜,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没结尾的案子,跑来酒吧里消气。正巧遇见雷狮,那人看见自己也一声不吭,坐在那个专座沙发上继续打呼。
“你还能和他说话?”
“怎么?吃醋啊?”凯丽喝下半杯的鸡尾酒,又咬碎嘴里的糖果。
“也轮不上你。只是看来他还没失了智。”
酒杯递给安迷修,雷狮不需要消化食物的胃感觉空荡起来,思考在格瑞的酒吧里点个烤串的外卖会不会被按在地上。而自己的前半句话把凯莉噎着,少女点了个小蛋糕,说记在自己账上。随她闹去吧,大爷我又不缺钱。
“格瑞的精神状况还没差到那种地步吧?昨天不是才说可以减少服用量了吗。”
“你又不需要吃你点它干吗,浪费食物。”
拿来蛋糕又要倒酒的,安迷修忙来忙去回来,雷狮又要了一份牛排。权当雷狮吹风,调酒师不是服务生,他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听见安迷修的问题,三少爷用喉咙发声表明自己的嘲笑,眼皮抬都不抬,轰安迷修去给自己拿食物。
“那是另一份的药,白痴。”
“哦——这边恢复得更快啊,虽然我觉得直接治根效率更高。”
“那恭喜你咯,离你的美好生活更近一步。”
虽然牛奶蛋糕是这家酒吧最好吃的甜点,但凯莉作为女孩子更偏爱甜滋滋的草莓蛋糕。不过不是酒吧老板亲自下厨,比印象里最好的味道稍差少许,毕竟肯定会有一个金毛抱怨说草莓不是最新鲜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格瑞比我那个愚蠢的哥哥还要让人可怜。”
“半人半鬼的,食物都有限制,还要和你这个罪魁祸首共处一室。”
“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坐回圆椅上,动作利落姿势优雅地把牛排切开,边听凯莉讲故事雷狮边把牛排吞吃入腹,那些可怜与否的评价当作调侃。半生不熟的嫩牛肉和酱汁搭配起来别有风味,若是再来一杯香醇的红酒就更合雷狮的心意了。
“你不怕死么?”
“死在格瑞的手上,那个你最爱的,最深信无疑的人。”
手里还拿着银刀,雷狮用拇指抹去嘴角的浓酱,伸出舌尖舔去。拿过重新盛满的啤酒吨吨吨地喝光,红瞳的男人低下头继续品尝异类口中的美味。
“那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
“卧底的身份要是被金和紫堂幻知道了,你要怎么办呢。”
“哐当。”
空空如也的酒杯倒下,突兀得声音显得有些震耳欲聋了。安迷修心里唾弃雷狮的不绅士,将凯莉不小心弄倒的酒杯拿走,又递上一杯热咖啡。
“我可不怕死,我也不存在死亡这种事。”
“能取走我的心脏的只有格瑞,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啐,狗男男。”
挖下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把蛋糕当作旁边那个秀恩爱的黑发男人,凯莉恶狠狠地咀嚼。又把最后剩下的那颗草莓猛地用叉子叉住,看着溢出来的红色汁液凯莉恶趣味的想象成血液,恨不得把草莓怼成碎末。
“放过那颗草莓吧,你也打不过我。”
“哼!”
“恶党,你的性格越来越恶劣了,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他现在就在遭报应!”
话是这么说,安迷修还是抬手把酒杯满上。吃下牛排雷狮心满意足,打开接收到短信的手机,发信人写着“我可爱的老婆”几个大字。
“噫,肉麻。”瞥见手机屏幕的凯莉说到。
“这叫情趣,单身小魔女。”
“呕。”
‘家族里的人要过来谈判,时间还没定。’
‘早点回来休息。’
简单的两条消息,前一条说正事,隔了几分钟又发来一条表明关心的消息。拇指指肚贴在屏幕上来回滑动,雷狮盯着屏幕把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鞋尖晃动地踢到木质隔板上,一下一下。
凯莉看到雷狮这番反应,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安迷修倒是早就习惯雷狮这偶尔的抽搐,面对格瑞的来电或者短信经常会傻不拉几地笑起来,虽然还是平常那张帅脸,嘴角带着的弧度也和平常一样轻佻张狂,紫红的眼睛里装的却不再是不屑与凶狠。
那是满满的温柔和爱意。
“喂恶党,你再笑下去小心脸抽筋。”
“恶心帅滚开。你的撩妹技术会让你的下半生都抽筋。”
这下安迷修终于忍不住了,拿起调酒壶就往雷狮头上砸,后者淡定用手接住,调酒师回身拿起一瓶龙舌兰,抬起手往下落。
然后这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手拉着手,跟上战场一样。一个表情坚定执着,一个眼神高傲嘲讽。如果不是能闻出火药味,他俩四目相对得都让人觉得酒吧老板是不是把他那把刀顶在头上了。
咔嚓一下凯莉用高像素把眼前这一幕拍下来,手指开始在屏幕上滑动。
“我把照片发给卡米尔和格瑞了哦。”
“啧。”
“嘁。”
两人瞬间把手松开,安迷修撇去那副老好人的模样,黑着脸咋舌。而因为没能好好修理一下安迷修,雷狮显得不太满足。
“长点儿心吧你俩,再这么闹小心下次还被格瑞按在地上狠揍。”
回想上次,安迷修和雷狮同时虎躯一震,马上就装作不认识对方。至于上次是什么,就是一次安迷修和雷狮在酒吧打起来,导致砸坏店里许多桌椅板凳,和小部分基酒。回店里取东西的格瑞正好碰见,二话不说把两个人的头按在了地上。
安迷修的半年工资充公,雷狮被格瑞罚抄“遵纪守法,不然没马”一千遍,两个人都外加一份烈斩套餐。杀手榜和通缉令第二的实力让这两个打架尤为出名的成年人屈服了。
“本小姐就先走了。”凯莉把照片修一修发给格瑞,一口饮尽杯里的咖啡,“恶心帅,记住别给女孩子黑咖啡。都快几百年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
凯莉的嫌弃让安迷修略有惊慌,他认为黑咖啡还挺好喝的:“可是草莓蛋糕太腻了,黑咖啡能平衡甜腻。格瑞也说我泡得还可以……”
“那你是没看见他转身加了多少牛奶。”雷狮免费赠给安迷修一个白眼当奖励。
凯莉也被弄得无话可说,把钱随意放在吧台上,又拿过一根棒棒糖,起身打算离开。一旁浏览手机信息的雷狮叫住要离开的少女,发问。
“小魔女,你们家那只怂兔子平时你和金都怎么安慰的?”
“紫堂的话,凶狠地反驳回去就好啦。变相说团队里缺他不可就能解决。”
“怎么,堂堂海盗头子也要向我讨教?”
将手机放下,雷狮拿过酒杯灌下几口,又恢复了那副捕捉猎物的随意笑容。
“想太多。”
格瑞做梦了。
他先是又梦到了家人被杀害时的画面。
那天是满月,又好像不是。白色的月光在家人的鲜血上变成艳丽的红月,他抱着自己的星星玩偶,呆呆地站在客厅前。他白色的发尾还好仍毫无瑕疵,和他面前的人一样的白。
白色的短发,白色的西装,肩膀处点缀了烫金的小星星,裤脚处沾上了玫红的血渍。他的个子很高,显得白发的男孩很纤细,很弱小。他蹲下来也能俯视男孩的脸蛋,又或者是男孩怀里的玩偶,伸手想碰碰这个精致漂亮的孩子,又因为手套上刺眼的猩红停下。
“抱歉,吓到你了吧?”
“你也喜欢星星吗?你也长得很像一种生活在天上的人——天使,你知道吗?”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长大后,就去当警察吧。”
“那样,你就能找到真正要杀害你的家人的人。”
男孩一直沉默,他仰起头,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承载着些月光,质问一样地看着男人。男人脱下手套,摸了摸男孩的头,轻轻亲了亲男孩的发顶。
格瑞不太记得之后的事情,他只记得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
他用了许久去思考那些话语,还有那个亲吻。
男人或许之后将他带走,放在了孤儿院门口。或许只是把他一个人扔在了空荡的房屋里,让他静静地等待黎明的曙光到来。
他忘记了。
然后他梦见了谁的背影。
一个人,还是两个?女性,还是少年?
像是泪水的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格瑞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他们有着一头金发,和普照大地的太阳一样,和山洞中的风筝线一样。他伸手想抓住他们的背影,或者是手腕,可什么都碰不到。
奔跑或是停歇,距离不因为这些选择而改变。时间推移,金色的太阳落下了一个,只剩另外一个孤零零的挂在天上,光芒微弱,不及正午的太阳。
格瑞的视线一直是模糊的,他什么都看不清。等他反应过来,一直伸出的手里多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
风筝线。
再次抬头时,眼前的白板变为漆黑,风筝线向前延伸,延伸,延伸至一个遥远的出口。光亮在那个圆形出口处汇聚,成了太阳。
最后,是以一个笑容结尾。
笑着的男人对他说,跟我走吧。
黑发的男人承诺,会带他去看大海,草原。
紫红色眼睛的男人答应,要帮他完成复仇,实现他的愿望。
那个绑着白色发巾的男人对他说。
“所以,格瑞,跟我走吧。”
“你会成为我生存的意义。”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又冷不防地撞入玫红色的光。
“晚安,睡得怎么样。”
“……”
“从我身上下去,雷狮。”
好歹,他还是抓紧了那根风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