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资料交给雷狮的不是凯莉也不是卡米尔,是安迷修本人。棕发碧眼的刑警队长推开咖啡馆的门,踏着军靴进来的步伐还带着不少雪花。不过今天不同往日,平常雷狮总是找借口支开格瑞再来咖啡馆里,而现在看见一头白发似雪的青年正站在恶党身边,安迷修愣住了。
格瑞这个人安迷修不仅是略有耳闻,通缉令上有这人的名字,但就连军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个通缉令不过是个白名单。就在安迷修刚进警局里就职时,格瑞的名气甚至比现在还要大。
如今这个斩杀无数腐败政客的少年已然撇去一身稚气,一张英气而不女气的漂亮脸蛋更有棱角,耐看的几眼后又猛地觉察到惊艳。彬彬有礼的态度举止尽显风度,难以让人读不出冰冷面孔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画外音,犹如童话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而白发的精灵现在正用刀尖抵着王子的喉结。比起雇主,雷狮更像是被刺杀的对象。身穿白色兜帽外套的男人举起双手做投降姿态,然而在那张笑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任何悔悟或是恐惧,调笑更多。
“哟,刑警五队的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是来问你的葬礼在什么时候,恶党。”
“怎么会,就算你的忌日在明年我也不会进棺材,你说是不是,格瑞。”
被点名的第三个人甩过去一个眼刀,持刀的左手朝雷狮更近一步,逼得那个有胆子从背后抱上来还在自己颈窝亲了一口的流氓仰起头。
雇佣契约上明令写着雇主要是威胁到杀手的人身安全时,杀手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主。雷狮的举动自然是构不成生命威胁,但格瑞不介意代替雷狮的父亲教育教育他。
看这两个人僵持不下,来办正事的安迷修虽然对雷狮现在的窘态喜闻乐见,但是正事终究是要做的。无奈,只好他这个局外人来不情愿地帮恶党一把。
“您就是格瑞先生吧,我常听雷狮提起你。”吃饭也提喝酒也提撸串也提,现在还让我调查你的身世背景。
“我是安迷修,”安迷修从风衣的内兜里还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面前的青年,“目前在A市第五刑警大队任队长一职。这方面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格瑞面无表情地把视线从安迷修的脸上移下,注视那张用爬藤植物做花边修饰的小卡片几秒,回头又把视线落在不把刀尖当一回事儿的黑发男人脸上。面对格瑞的不悦雷狮当做娱乐,仰头的姿势虽然有些累,也累得乐呵。
用眼神警告目光带有侵略性的男人,格瑞把手里的餐刀放回吃了一半的牛扒旁,这才又伸手接过被晾在一旁的名片。
“离我远点。”这话明显是对黑发的那位骚扰者说的,“不然我会帮忙摘除你的生殖器官,整一套。”
这回的语言威胁让雷狮有了反应,轻微地抖了一下身子,雷狮觉得腿间一凉。不做其他的反击一向不是雷狮的性格,但今天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对于格瑞的教育只能先放在一边。
尽管不知道雷狮和安迷修这个条子有什么肮脏的交易,至少格瑞知道现在是雇主办正事的时间。让服务生给自己换了个餐刀,继续把吃到一半的牛扒吃完。安迷修识相地坐到了雷狮旁边,二话不说,当着本人的面就把黑色红封的文件袋交给雷狮。
“你要的我都查的差不多,自己看。”随手点一杯黑咖啡,来这里走一趟后安迷修还要回去处理案子。
“差不多?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你总算是遭报应碰上铁钉子了,至少我没办法查得更详细。”冬天的一杯热咖啡能给安迷修带来少有的温暖,整天风里来雪里去,如今还要遭嫌弃,“里面还有一些细节,我个人觉得很可疑。”
从容不迫地把封口打开,雷狮丝毫不在意旁边的格瑞会不会突然过来,一眼就看见他的一张证件照。然后男人就用那双玫紫的眼睛一一扫过白纸上的一行行黑字。
视线在触及“军校毕业”这四个字的时候雷狮眉毛一挑,随后在看到“入院原因”这四个字的时候又是眉头一皱。
“入室抢劫?”
一向嚣张轻狂的人绷起表情,安迷修饮下一口咖啡不对雷狮的反应做什么评价。军人,杀手,两者过度之间发生的事故无人知晓,至少“入室抢劫”这个解释一定是不合理的。
格瑞原来的家庭他查到了,他家可以说是世世代代都是军人,格瑞最后也在被领养后进入了军校。格瑞作为独子备受家里人的宠爱,虽不至于溺爱,但不可能会有留一个六岁孩子单独在家的可能。
如此一来,一个多厉害的小偷才能在夜晚悄悄地把这个孩子以外的成年军人杀害?
并且仅仅是为了财物?
都不用雷狮开口嘲讽,安迷修就知道这件事里肯定有蹊跷。每个国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无法公开的事件存在,目前作为人民其中一个忠诚的公仆,安迷修只能做到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雷狮,其他的也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听完安迷修的一番推论,雷狮把手上的资料随手一扔:“既然这样那看来是挺麻烦的。”
“不过你除了熟练背诵八百年前的骑士宣言之外,还有点用途。这点你大爷我很欣慰。”
“想打架吗雷狮。”安迷修放下咖啡的手一顿,只要雷狮三秒内不拒绝,他肯定先把滚烫的还剩一半的咖啡泼在这个海盗作风的黑手党身上。
“今天没空。”
一反常态,雷狮站起来时带起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响声,收起那沓资料的同时拒绝了约架。稍远处为了避免骚扰,格瑞和雷狮隔了几个位置的距离,见雇主起身,格瑞也一口饮下杯中的甜牛奶。
“单你自己付,我先走了。”
“——哦对了,我劝你还是想一想花店老板和酒保你要做哪个比较好。”
“总会用上的,到时候不用谢我。”
“你想都别想,快滚。”
雷狮耸耸肩,表现出懒得跟安迷修争论的态度,抬腿走向已经在门口等待的白发杀手,搭上格瑞的肩膀就出了咖啡厅。
看着把雷狮的手狠狠拍下来的格瑞的背影,安迷修默默把杯中的黑咖啡喝完。身为一个刑警队的队长,在这种闹市中不宜久待。回到局里安迷修以为这件事就告一段落,说不定下次再和雷狮提起那个雪一样的青年时,前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而当夜幕降临,安迷修也刚刚回到自己家准备休息,就发生了一件让他终身难忘的事。
“安迷修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是他收到的一条短信,发信人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这让安迷修警惕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今天的名片。”还附带一张照片,是个黑发男人的背影,他头上那条白色的发巾表明了他的身份,照片右侧还有一个比中指的白皙修长的手。
“是你啊。如果我能帮得上,请你说说。”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紧接着是几条框定范围的词汇或者短语,安迷修将它们记下。一开始的内容还范围广阔,但在几条过后,安迷修已经在脑海中筛选出几个职业,随后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请给我一点时间,最长需要两天时间能帮你缩小到十个人的范围内。”
“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但这种情况十分特殊,我需要你向我解释一下为何限定这些范围。”
“我想,你自己的心中应该也有一个大致的范围轮廓。”
连续发出去三条短信,安迷修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一种刚刚纠结两天的难题,突然就找到一种新的思路,只要下笔思考就能解决的意料之外。静静等待对面的回复,或许他自己的潜意识希望他的假设不成立。
“我知道了,如果你查到,你自然会知道原因。”
至此,就再没了后文。
再怎么给这个号码发信息也没有回复,如果不是电话还能打通,不过是没人接的状态,安迷修都快开始纠结要如何交付这个任务了。
所拥有的关键词不少,加上之前就有的猜测安迷修不到一天时间就完成了这一份外快。最后的真相不难查明,但是这个真相所牵连出来的其他信息让安迷修坐在电脑前久久无声,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当花店老板好,还是调酒师好?”
安迷修发出知道真相后的第一条短信。
“早上开花店,晚上调酒。”
很快,安迷修就收到了知道真相后的第一条短信。
而紧接着发出去的第二条短信,上面的十个政客名单里,仅剩下一人仍未被暗杀。
从安迷修那拿来的资料让雷狮琢磨了好一阵子,他愈发觉得格瑞这个人不可思议。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雷狮就发现格瑞就是冷漠这个词的生动详细的解释。不论是带他出去吃几次办成烛光晚宴的饭,还是威胁他跟着一起去路边摊撸串,杀手先生还是跟四季里悄然走过的风一样,平静淡定。
少有人能在格瑞的冰块脸上看出什么其他的表情,那对价值连城的紫水晶不像人类所拥有的眼睛,因为它们能避光一般地黯淡流转润色。属于人的生气似被鸠占巢可怜的喜鹊,逃离了死水般的深湖,徒留空洞和高傲。
但和格瑞相处已经有大半年了,雷狮也不是没见过杀手美人的其他表情。
比如小镇祭典,雷狮支开卡米尔几人,让格瑞陪他去放河灯。可等他们晚上去时,之间无数形态各异的河灯就已经顺流而下,虽然各个精美好看,两人手上的河灯就显得多余了。
雷狮稍显不满,被强行拽过来的人却不是如此。
那条河的上游在不高的山脚上,经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来到下游。而那时,山脚直至小镇,那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就被那点滴的火光点亮,犹如河面上的燃焰,或是黑色画布上的橙红配色。
这种画面在大城市里十分少见,山与河偏爱聚落于不为人知的角角落落,颇像站在河边,站在自己面前留下背影的人。雷狮因为格瑞第一次愿意把后背向他露出而挥去郁闷,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只是拿出一根细长的叼在嘴上,不点。
“怎么样,漂亮吧。”
“还行。”
那时的雷狮早就知道,格瑞这个人和他总是布满寒霜的面庞一样,说出的话若不是拒绝,那就是肯定。模棱两可是这位杀手美人惯用的手法,于是雷狮用了三天去熟悉和习惯。
第一天,雷狮收获了格瑞喜欢喝牛奶的结论。
第二天,雷狮知道了格瑞喜欢上了街尾的一家餐厅。
第三天,雷狮带着格瑞来看河灯。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多来看看,几乎每个节日他们都会放河灯来庆祝,只要是喜庆的节日。清明节一类的就另说。”
蹲在河边,格瑞伸手去拨弄河水,泼得手边几盏河灯顺流不下。最后他捞起一盏放在手上,等待身后雷狮的下文。
“或者,嫁给我之后你就能天天看到。”
把口中散开清淡烟草味的烟拿开,雷狮随手把细长的形状揉搓成团,脸上挂着那副轻狂的笑容向前走。捧着河灯格瑞转身瞥向雷狮,紫红色的眼睛在没有路灯的黑暗里发着光,比萤火虫要重,比火光要轻。
他不留痕迹地留下一个白眼,“想得真美,那你就想想吧。”
雷狮右眼眯了眯,笑容因此消失几秒,又马上焕然一新。
“嘿,这话我觉得很不错。”
“人总是要做做梦,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
然后将头巾摘下缠上手臂的男人再向前,企图拉住白发青年的手,然后亲吻青年的脸颊。格瑞只是转身把手里的河灯随便地松手,可怜的小东西漂漂浮浮地沉下水面,无情的人却只是借着这个动作躲过雷狮的亲近。
“我明天要离开一天。”
“那我的人身安全怎么办,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所以需要你的同意,——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介意直接辞退这份工作。”
“时间很快就要到了,雷狮,在你下个月的成人仪式上。”
黑发的男人闻言皱眉,绑在手上的发巾往指尖下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成人仪式完毕我的雇佣时间就到期,到时候你我不会再有瓜葛。”
“你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里格瑞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雷狮很多次,拐外抹角话里有话地也拒绝了很多次,不过这次顺带否决了雷狮之后的问题。这下就惹得狮子十分不开心,他打算闹。
“我同意可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刚提醒完你。那个地方你不可能进去。”
“那我就不会同意。”
雷狮抬起头,视线由高至低地落在格瑞脸上,狮子敛去笑容,就更想一头被侵犯领地的恶龙。也不管是勇者还是亡命之徒,触碰一头龙的金银财宝总不会有好下场,就像去偷盗截取海盗的宝藏。
如若被惹怒的对象享有永生,那么你就无法不死不瞑目。
“我还以为这几天里你已经有被划为我的东西的意识,看来我还是太委婉了。”
“我能不能进去不需要你的许可。”
格瑞没有抬头,只是稍微抬起眼帘地去看雷狮,那做法有些像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但眼神里透露不出一丝的害怕,全是不屑和冷漠。白发的杀手没有再和雇主搭话,格瑞也知道现在的雷狮怎么也说不动。
迈开步子和雷狮擦肩经过,格瑞一边拿出手机拨出号码一边朝住所走去,全然不顾身后的雷狮。既然雷狮肯定要去,那只能格瑞这边退一步,打给能够保证雷狮不会在明天被射成马蜂窝的人。
“格瑞?找我有什么事?”
“丹尼尔,我的雇主要求明天与我一起进入机构内部。”
“原因?”
“下一个目标已经找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最后传来许可。
“可以,我会通知他们。但他必须一直跟在你身边,机构里被雇佣去杀他的人不少。”
“我知道了。”
成功让自己让步的男人露出一副自傲的笑容,这给格瑞想打人的冲动又多添几分。但是碍于他还在拿别人的钱给这个欠抽的男人办事,甚至还不得不跟顶头上司请求帮助,就为了保护一个在他眼里还不如死了算了的败类。
什么海盗,分明是流氓头子。
格瑞回头看那张英俊帅气又生气十足的脸,养眼,又叫自己忍不住皱起眉头。拿手机的五指狠狠收缩,忍耐住把手机扔过去的冲动,格瑞不停地在内心劝告自己,时间不多了,很快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或许在这之后他还能通过雷狮的父亲得到更多赚钱的机会,刑警队长安迷修也是一个不错的重回正道的渠道。他自己跟自己说,他的人生还很长,在三十岁之前他就能了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恩怨。
那之后,绑在格瑞脚上的铁链就会断开,白鹤失去留恋凡俗的缘由,拍拍翅膀就可以远走高飞。
可那之后,格瑞就不知道他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那么,你现在是要回去睡个好觉么?”
“你最好待在你自己的房间,雷狮。”
“我做事还没轮到你来管吧,杀手先生。”
“我杀的是谁也轮不到你来管,雇主先生。”
但他还在固执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