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与爱的战士

　　等格瑞回到位置上，两份套餐已经送到，一份已经被雷狮动筷子吃掉几口，另一份还没掀开用来保温的白色罩子，就放在雷狮对面。

　　那只猫又到桌脚旁，四只脚并在一起，仰头看着雷狮。雷狮啃着一块排骨低头看那只猫，随手挑了块没骨头的肉夹好，伸筷子递到那只猫面前。狸花猫也不客气，张嘴就咬上那块肉，没碰到雷狮松开的筷子。

　　目睹全过程的格瑞把擦完手的纸巾丢在路过的垃圾桶里，坐回位置上掀开白色的保温罩。香气从肉排上的酱汁开始扩散，扑了格瑞一鼻子，也没磨蹭，拿起筷子格瑞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店？”格瑞的话说得轻飘，搅动奶茶里的冰块，因为液体的作用没发出声音，咬着吸管让杯里的奶茶下降了一厘米，“看上去很平常。”

　　对面的雷狮一口喝光杯里剩下的啤酒，手边还有一杯装得满满的，是刚才让服务生又送来的又一杯。白色的泡沫浮在液面上，透过灯光照射，玻璃杯里装得是金黄色的液体，偶尔冒出的气泡，很小，和珍珠一样。

　　“那你觉得我该带你去哪儿？”

　　在雷狮舔去嘴角的泡沫时，格瑞看见鲜红舌尖旁的尖利犬牙，真怀疑起眼前这人是什么猫科成精，而不是犬齿退化的人类。雷狮把玻璃杯放回桌面上时又发出响声，不亚于那两本资料丢在桌上的闷哼。

　　“只有这家的啤酒还可以，并且也没那么吵，装修还看得过去。”

　　瓷盘里的牛肉块被当做下酒菜吃下，雷狮拿起玻璃杯，那双玫红的眸子看向格瑞时好像越过了他，望见的是别的什么。

　　“况且其他的餐厅不提供啤酒。”雷狮耸耸肩，好像他也很无奈的样子。

　　高中生这么嗜酒原本就哪里不对。格瑞不紧不慢地咀嚼，对面的雷狮开始喝下第三大杯的酒。

　　除了这一点，格瑞还真的对雷狮有些改观，那些从网上知道的消息给他在脑海中塑造的形象，由此开始分崩离析。

　　在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肉排递到那只狸花猫嘴边后，手机的震动感引起格瑞的注意。是秋发来的简讯。格瑞抬头看看对面的雷狮，背着光发亮的紫色眼睛紧接着就把视线从格瑞身上移开。

　　那杯酒还剩个底儿，雷狮却没什么变化，像是有些无聊地用筷子反动盘子里的肉块，沾上一身的酱料。

　　

【秋姐】

我下班回来啦

你在哪儿呢？

在和同学吃饭。

和谁呀？

雷狮。

？

？？？

就是那个雷狮？

嗯。

 

　　“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在雷狮的眼里，格瑞的背景板就是黑夜，灯光细细碎碎地落在格瑞身上，雷狮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是格瑞这个人在发光。

　　淡淡的光圈泛着蓝色，也不知是不是格瑞身上那套还没脱下的校服导致的，温和又不刺眼，身处在黑暗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排斥这样的光源。

　　于是拿起手边的杯子，喝得干净时竟发现有了醉意。

　　“什么问题？”

　　格瑞低头看着手机打字，应当是无足轻重的举动，却叫雷狮吹毛求疵有些不悦，好像格瑞抬头面对面和他说话才是应该。但想想又没道理，卡米尔这么做时雷狮都不觉得如何，无名火就被自己压了下去。

　　“你要上的大学。”

　　似乎是想起来了，格瑞打字的手一顿，最后按下的应该是发送键，随后关了屏幕把手机放到桌面上。

　　视线又落回雷狮身上时，对方已经喝完最后一杯啤酒，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别的地方，愣是撇开头不正对自己。

　　格瑞思考了一下，抿抿嘴唇：“我要上警校，所以那些自主招生的资格用不上。”

　　“警校？”

　　雷狮看样子是吃了一惊，目光回转到格瑞身上。开口还想继续深问，却被格瑞的表情给堵塞住喉咙，一直面无表情的人现在看起来有些低落。

　　话在喉头转了两圈，出口时还是变了词：“明明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多钻研钻研学术。”

　　“谁不是呢。”

　　格瑞拿起装奶茶的玻璃杯，绿色的吸管早就被丢在一旁，仰头把剩下的一口喝完，里面的冰块碰撞玻璃杯壁，声音清脆。

　　

【秋姐】

当时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

记得你还叫金不要靠近他，现在倒是自己没做好榜样呢

19:27

不过姐姐倒是不奇怪，毕竟是格瑞认识的人

况且网上那些风言风语没多少可信的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

没帖子里说的那么糟。

 

　　结账前格瑞还挠了挠店里那只狸花猫的下巴，毕竟猫咪一直跟在格瑞身后叫唤，蹭着裤脚不让人走。原本心情还没差到哪儿去的雷狮愣是被吵得烦了，买单时拉直嘴角，学着白发的人面无表情起来，把收银员惊到。

　　好在挠完下巴后狸花猫就满足了，坐在玻璃门里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拐弯消失，融进黑夜里。

　　周围灯光闪烁，还有汽车来往的鸣笛声。两个人并肩走到商业街出口，期间没再说过什么。

　　“我再送你回去吧。”雷狮忽然开口，“学弟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人走夜路，总是有点危险。”

　　格瑞听了扭头看向雷狮，心里有些恼意，对着雷狮那张笑盈盈的脸又难发作。皱眉不去理雷狮说的鬼话，格瑞表面上“嗯，谢谢，麻烦学长了”，心里却想把方才发给秋的那两句话撤销。

　　挺好的。

　　屁话。

　　不过雷狮说到做到，甚至让出租车进了格瑞家的小区里，到了那幢楼下才放格瑞走人。和车里的雷狮道别，格瑞进了大楼后扭身看，出租车这才启动离开。

　　等格瑞进了电梯看楼层数一个个增加，回想起坐在后座时通过后视镜，几次都看见同一辆出租车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忍不住蹙眉，格瑞觉得他还真欠了雷狮一句发自内心的感谢。

　　‘不过就算被围堵也不会怎样。至少谁会留下心理阴影还不一定。’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楼层，格瑞挎着包慢吞吞地走出电梯。也有几个同楼层的住户跟着走出来，格瑞往左拐，其他的就各有去处。

　　‘不，也不一定。’

　　‘万一他们手上有能麻醉的东西，还真不好弄。’

　　‘管制刀具也是。’

　　想着想着就到了家门前，离开餐厅的时候因为不确定要不要坐公交车所以没来得及给秋发消息，格瑞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我回来了。”

　　“啊，欢迎回来，格瑞！”

　　在玄关就能听见电视的响声，格瑞关上门，脱了鞋踩上自己的那双白色的带着兔子耳朵的拖鞋。金就坐在沙发上应了格瑞一句，走进客厅时看到金在空调房里还叼着一根冰棍，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

　　酒足饭饱，格瑞有些犯困，在图书馆做了一天的作业，顶着金的眼神朝自己的卧室走。

　　“秋姐呢？”

　　“姐姐在书房里。要吃冰棒吗格瑞？姐姐前几天刚买回来的新口味。”

　　“嗯，我知道了。”

　　先是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挎包照常放在桌上，格瑞把卧室的灯打开，出门又去厨房冰箱里翻，很快就翻到金说的冰棍。说是冰棍其实是新款的雪糕，格瑞从袋子里挑了个牛奶味的拎出来。

　　“在家里加班吗……”

　　碎碎念不知道在电视的声音下有没被金听见，吃雪糕前格瑞先拿自己的杯子到客厅倒了杯水。看着格瑞放在茶几上的雪糕袋子，上面的“牛奶口味”四个字引起金的注意。

　　“噢对了，姐姐还买了牛奶。格瑞的那一箱放在你卧室了。”

　　“嗯，看到了。”透明的水在绿色的马克杯里装了个小满，格瑞撕开雪糕袋，咬了一口后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里，“早点睡，明天起来你还得写作业。”

　　“诶——我知道了！”

　　叮嘱完金，格瑞拿上杯子叼着雪糕回了自己的卧室。

　　格瑞的卧室布置简洁。

　　一个书柜，上面四层，下面是个小柜子，能装些书以外的东西。一个书桌，右上角放着秋用旧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毕竟格瑞拒绝了秋给他新买一个的想法。左上角是笔筒，订书机，等等学习用品。

　　一个衣柜，靠着墙，是深棕色的木材做的，不大，格瑞的衣服也不多。最后就是一张床，床头有一盏夜灯，能调成比较亮的光，以供格瑞睡前读上十几分钟的书。

　　而现在格瑞的挎包就放在整洁干净的书桌上，旁边就是装满水的马克杯。格瑞本人则落座在转椅上，靠着椅背仍旧昏昏欲睡。不知怎的，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从身体的内里扩散到四肢，懈怠平常的神采奕奕，明明方才是跟一个“危险”的学长吃过饭。

　　把雪糕吃完，本来格瑞打算回来做几道物理题，现在却毫无想法。最终倒在床上，校服也忘了换，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格瑞幼年便父母双亡，亲戚因为他父母的身份而踌躇是否要领养他。而在这之前，金秋姐弟的父母作为他的父母的好友，毫不犹豫地帮助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秋和金的父母答应在格瑞十八岁之前，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也因此格瑞到现在也还跟金和秋住在一起。现在格瑞的养父母在外省工作，秋坚持要留下来照看他们两个，就成了现在的状况。

　　迷迷糊糊间格瑞察觉到卧室的门被打开，一闪而过金色的身影，轻手轻脚，到了他的书桌边上就又出了门。顺势翻个身，格瑞没有要醒的意思，反而睡意愈来愈把他向下拉扯，眼皮也分不开了。

　　后来是秋关灯的声音叫醒了格瑞，这时身上因为出汗而引起的粘腻感才明显起来，格瑞想去洗个澡，撑着床坐了起来。就着走廊的灯，秋看见格瑞的动作，怕是自己把人给吵醒了。

　　“哎呀，抱歉呢。我吵醒你了吧。”

　　“没事，秋姐。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我听金说了，你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要去洗个澡吗？”

　　“嗯，这就去。”

　　确认完后，秋也就离开继续她的事情。格瑞则起身发现自己的挎包被好好放在书桌桌脚旁，绿色的马克杯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牛奶，格瑞喝了一口，还是温的。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格瑞一边擦头，一边到客厅找吹风机。在水流的清洗下，刚回来那阵的疲倦已经减退不少，但也不是那么精神，至少一会儿的觉还能睡得着。

　　沙发上换成了秋，茶几上摆了一包新开的零食，电视从娱乐频道换成了美剧。想来金是被抓去早睡了，通常这个时候格瑞自己也已经躺在床上开始入眠，只是由于今天回来就到头大睡，所以有些迟了。

　　格瑞的白发在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看见自己这个年龄稍长的弟弟拿出吹风机的时候，秋的眼睛发亮。招呼对方坐下，自己拿着吹风机插上电源，开始一边享受格瑞柔软的发丝，一边吹干这头长发。

　　“这周在学校怎么样？嘉德罗斯还缠着你不？”

　　“嗯。……我答应参加那个物理比赛，所以他后来安分多了。”

　　物理比赛这件事情秋知道，甚至为了让格瑞参赛，他们的教导主任还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虽然说就是她男朋友。

　　“你居然答应了？”

　　“……”不用想格瑞都知道现在的秋表情有多惊讶。

　　“当时可是丹尼尔都打电话来‘劝’我了，没想到你自己悄悄答应了。”

　　格瑞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觉得播的这部美剧内容还不错。

　　还不是金，那个神一样的队友，让自己跳进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坑里。

　　“那丹尼尔他可以交差了。还真别说，我和丹尼尔那一届也就只有四个人去了那个比赛，得奖的不多。这回你们去的人不少，还有几个是理科这方面的难能可贵的‘天才’——对了，今天和你吃饭的雷狮也参加了。”

　　“虽说是高二生空手上阵，说不定也真能拿个一等奖回来呢。”

　　一提到雷狮，格瑞的睡意一下子消了大半。刚才电视里播的前一句话也给忘了，吹在头上的暖风变得燥热起来。

　　“他能。”回想起今天图书馆解的那道题，格瑞没多想什么就说出了口。

　　吹风机停下，格瑞背对着秋，所以看不见她面上的笑。吹风机的线被一点点卷好，放在茶几上，秋伸手又顺了顺格瑞的头发，是已经过肩的长度。

　　“能肯定是最好的，虽然对你们这样的孩子来说，自主招生的资格算不了什么，但能在学生时代多添一份荣誉，等以后了回头再看可要比那些什么资格意义大多了。”

　　“——不说这个了，你们俩今天去哪儿吃的饭？”

　　“学校附近，那条商业街上的餐厅。……我记得叫‘街道小店’。”

　　名字熟悉，秋也不隐瞒：“那家呀，我也算是经常去。他们家的啤酒挺好喝的，很少有这种一杯一杯的，其他店都是瓶装罐装的。”

　　“怎么样，那个雷狮喝了几杯？”

　　这个问题让格瑞吓到，差点以为秋是不是跟雷狮私底下认识。但转念一想，这事根本不可能，只好缓缓吐出“三杯”两个字，再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姐姐。

　　“果然。”秋的笑容还是那么自在，没什么多余的杂质掺杂在里面，“我想的没错，看上去就是个会喝酒的人。虽然说还是个高中生，还差一岁才成年，不过我从丹尼尔那儿知道了点他的事，还算在意料之中。”

　　一个疑惑解开，却带着另一个更大的疑惑，格瑞头上的问号更多了。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格瑞再一次沉默下来。

　　“今天看你回来这么累，也不知道是他影响的还是怎么。如果是的话，我想你也不应该会是被吓到。”

　　秋伸手揉了揉格瑞的头，女性的手不大，却一年四季都暖烘烘的，体质偏寒的格瑞喜欢亲人这样的触摸，在秋的掌心贴上脸颊时，他忍不住小小地蹭了蹭。

　　“——如果是觉得松了口气，所以才懈怠的话，跟他多相处相处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放心你。”

　　眼前的女性扎着双马尾，看上去却不觉得太幼稚，反倒成熟稳重，还夹杂一丝细腻温柔。格瑞点了点头，望着秋的笑容也想不出来用什么其他的动作回应。

　　“好了，高中生应该去睡觉了。明天是周末，可以好好睡个懒觉啦。”

　　收回手，秋催着格瑞起身回卧室，那头白发现在也变得干燥清爽。在卧室门打开前，格瑞扭头看了眼有着一头闪耀金发的女性。他还不太能知晓为什么秋会说出最后的那两句话给他听，问了可能也只会得来“女人的直觉”这一回答。

　　末了就什么都没问出口，格瑞张开双唇飘出两个字，就当做今天的落幕词。

　　“晚安。”

　　“嗯，晚安。”